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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裏不見
日記只到第十年，福澤諭吉宅在家一時竟不知做什麽。
沒有日記的第一天，福澤諭吉出門，回家的時候看見了一只黑貓。
那只黑貓很普通，但因為順路，福澤諭吉很難不註意到。毛色光滑，身材勻稱，看起來不像流浪貓，福澤諭吉分析到。
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。
眼看馬上就要到家，福澤諭吉猶豫一路要不要拿出懷裏的小魚幹，在黑貓馬上要走過他家門口時，他下定決心，手伸進了兜裏。
然而同一瞬間，那只黑貓乖順地停在家門口。它擡頭看著門牌良久，然後緩緩回頭。
那眼神讓福澤諭吉毛骨悚然，他有一瞬間見到了一位很久未見的故人。
那天，福澤諭吉開門迎進了一只貓。一只很自來熟的、唯一不討厭福澤諭吉接觸的、豎著酒紅色眼瞳的黑貓。
福澤諭吉又有了寄托。他每天最喜歡的事就是躺在窗邊的搖椅上曬太陽，這時那只黑貓就會跳到膝頭，任他摩挲後背滑亮的皮毛，滿意地瞇著眼。
一年又一年，當福澤諭吉以為自己可以徹底放下森鷗外的離去時，他目睹了一場車禍。
那是一個晚上，臨近淩晨，福澤諭吉拎著便利店的購物袋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夜晚靜謐，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和車輛撞擊聲格外明顯。
福澤諭吉眼前，冒著黑煙被撞癟的小轎車歪斜在馬路，旁邊的大貨車前燈不自然的亂閃。
那一瞬間，福澤諭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森鷗外那場車禍。他本是沒有在現場的，但通過後來別人的描述他在腦海裏無數次還原的那次意外。
而現在，腦海裏的畫面與眼前高度重合。他丟下購物袋，裏面的貓罐頭灑滿一地。他像跨越時空般，沖向那輛隨時有可能爆炸的車輛。
他奮力拉開駕駛座的車門，救出重傷昏迷的駕駛員。救護車的鳴笛聲越來越近，他有些恍惚地看著傷者，輔助醫護人員送進了車裏。
直到聽不到救護車聲時，他才緩過神來。他握緊沾滿鮮血的雙手，記憶與現實在看到那張普通的臉時割裂。
“我沒能救你……”那聲輕弱的痛苦呢喃消散在風裏。
過了大約一個月，福澤諭吉在家逗貓時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。福澤諭吉是不接不熟悉的號碼的，但對方鍥而不舍，於是他無奈接起。
是一個月前那場車禍的傷者，他治療恢覆地剛有起色，就趕緊聯系救命恩人。
對面顯然是個話嘮的青年，嘮嘮叨叨跟福澤諭吉說了很多感謝的話，還執意要給他謝禮。
福澤諭吉推脫不過，於是他提了個問題：“你當時車禍，是什麽感覺，疼嗎？”
對面青年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問，但也沒有多想，電話傳來的聲音大大咧咧：“說實話，其實沒有什麽感覺。人一遇到極限狀況，那叫什麽，腎上腺素就多了。我就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，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……”
聽到這裏，福澤諭吉望著窗外的落櫻出神。太好了，原來那個時候是不疼的。
福澤諭吉獨居的第十三年，他發現，他忘不掉。
同年末，福澤諭吉收到了鄉下一所小學的邀請。這些年，福澤諭吉除了養貓的必要支出，剩下的錢他盡數捐給了慈善。
小學很感激這位匿名的慈善家，執意舉行了晚會作為答謝。
福澤諭吉到禮堂的時候，晚會已經準備開始了。前排預留好了座位，在校長身邊。他剛坐好，燈光便暗了下來。
小朋友一個個揚著笑臉，表演得很是賣力。校長湊在他耳邊，語氣頗為自豪地介紹著臺上每一位孩子。
福澤諭吉看得很認真，時不時配合地鼓掌。
壓軸節目是一個話劇，直到主角上場後福澤諭吉才意識到舞臺上的似曾相識到底是什麽。
那是偵探社和□□間的故事。
他出神地看著半大的孩子故意繃著臉，穿著深綠色的和服配著塑料的武士刀，對面的小孩穿著黑色西裝掛著紅色的圍巾。
福澤諭吉垂眸，桌面擺著的節目單上赫然印著“《雙璧》”。他看著熟悉的劇情，一下子被卷入了回憶裏。
晚會結束，校長在禮堂外的吸煙室找到了福澤諭吉。校長帶著惋惜感慨，沒有看到話劇的後半段實在是太遺憾了……
不怪校長認不出來，福澤諭吉今天穿著過膝的羊絨大衣，裏面搭配著白色的正裝。這樣紳士的形象，很難與過去只著和服的古板武士聯想在一起。
福澤諭吉食指中指間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，深吸一口後熟練地彈了彈煙灰。翠綠色的瞳孔深邃，哪裏會遺憾，後面的情節他深入骨髓。
這一年，福澤諭吉再次陷入過往。
他經常在想，森鷗外會不會恨他。畢竟是他一意孤行，是他不願放手，逼著他為他而活、熬在人間。
福澤諭吉猜，應該是不恨的，要不森鷗外怎麽從未來過他的夢裏。
他又想，森鷗外有沒有愛過他。不愛的話，又怎會留下十年日記。但愛的話，卻從未親口說過。
後來他想明白了，福澤諭吉二十幾歲遇到森鷗外，現在他已經64歲。他生命的一半都有森鷗外的參與，他怎能不明白。
他怕他想不開，怕福澤諭吉殉情，所以留下了日記。他怕他執念太深，永遠走不出他的死亡，所以只敢留下日記，不敢留下聲音影象。
森鷗外應該是愛福澤諭吉的，只是他更愛橫濱。
黑貓在第十六年的年初，悄悄閉上了眼睛。它好像通了靈性，早早地和福澤諭吉告別，才放心般地永眠。
於是，福澤諭吉又變成了一個人，這一年他66歲。
銀發已經摻了不少花白，鼻梁上早已架起眼睛。步伐沒有以前矯健，後背甚至有些佝僂。
他老了，外表衰老，內心也不再年輕。
死亡將近時，他是有預感的。他知道，他活不過這個冬天。生命力流盡前，他開始反思。
他前半生與愛人有著深深羈絆，50歲愛人離世留下了十年的未來，60歲擁有了一只很像那人的黑貓，66歲黑貓與他告別，而他也走向人生終點。
這一回顧，福澤諭吉竟覺得相當滿意。唯一他耿耿於懷的，還是從未入夢的愛人。他抱怨著愛人的心狠，一邊小聲地期盼。
“十六年了，我從未夢過你，你啊……聽說人死後，親人會來接。這次總該讓我見你了吧，我太想見到你了……”
彌留之際，福澤諭吉眼前浮現著一團光，接著他看見一個人逆光而來。
熟悉的腳步聲響起，福澤諭吉忍不住彎起眼睛，他看見那人停在他眼前。
“好久不見，福澤閣下。”
全文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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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記只到第十年，福澤諭吉宅在家一時竟不知做什麽。
沒有日記的第一天，福澤諭吉出門，回家的時候看見了一只黑貓。
那只黑貓很普通，但因為順路，福澤諭吉很難不註意到。毛色光滑，身材勻稱，看起來不像流浪貓，福澤諭吉分析到。
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。
眼看馬上就要到家，福澤諭吉猶豫一路要不要拿出懷裏的小魚幹，在黑貓馬上要走過他家門口時，他下定決心，手伸進了兜裏。
然而同一瞬間，那只黑貓乖順地停在家門口。它擡頭看著門牌良久，然後緩緩回頭。
那眼神讓福澤諭吉毛骨悚然，他有一瞬間見到了一位很久未見的故人。
那天，福澤諭吉開門迎進了一只貓。一只很自來熟的、唯一不討厭福澤諭吉接觸的、豎著酒紅色眼瞳的黑貓。
福澤諭吉又有了寄托。他每天最喜歡的事就是躺在窗邊的搖椅上曬太陽，這時那只黑貓就會跳到膝頭，任他摩挲後背滑亮的皮毛，滿意地瞇著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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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個晚上，臨近淩晨，福澤諭吉拎著便利店的購物袋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夜晚靜謐，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和車輛撞擊聲格外明顯。
福澤諭吉眼前，冒著黑煙被撞癟的小轎車歪斜在馬路，旁邊的大貨車前燈不自然的亂閃。
那一瞬間，福澤諭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森鷗外那場車禍。他本是沒有在現場的，但通過後來別人的描述他在腦海裏無數次還原的那次意外。
而現在，腦海裏的畫面與眼前高度重合。他丟下購物袋，裏面的貓罐頭灑滿一地。他像跨越時空般，沖向那輛隨時有可能爆炸的車輛。
他奮力拉開駕駛座的車門，救出重傷昏迷的駕駛員。救護車的鳴笛聲越來越近，他有些恍惚地看著傷者，輔助醫護人員送進了車裏。
直到聽不到救護車聲時，他才緩過神來。他握緊沾滿鮮血的雙手，記憶與現實在看到那張普通的臉時割裂。
“我沒能救你……”那聲輕弱的痛苦呢喃消散在風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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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澤諭吉推脫不過，於是他提了個問題：“你當時車禍，是什麽感覺，疼嗎？”
對面青年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問，但也沒有多想，電話傳來的聲音大大咧咧：“說實話，其實沒有什麽感覺。人一遇到極限狀況，那叫什麽，腎上腺素就多了。我就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，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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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年末，福澤諭吉收到了鄉下一所小學的邀請。這些年，福澤諭吉除了養貓的必要支出，剩下的錢他盡數捐給了慈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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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澤諭吉到禮堂的時候，晚會已經準備開始了。前排預留好了座位，在校長身邊。他剛坐好，燈光便暗了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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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澤諭吉垂眸，桌面擺著的節目單上赫然印著“《雙璧》”。他看著熟悉的劇情，一下子被卷入了回憶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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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怪校長認不出來，福澤諭吉今天穿著過膝的羊絨大衣，裏面搭配著白色的正裝。這樣紳士的形象，很難與過去只著和服的古板武士聯想在一起。
福澤諭吉食指中指間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，深吸一口後熟練地彈了彈煙灰。翠綠色的瞳孔深邃，哪裏會遺憾，後面的情節他深入骨髓。
這一年，福澤諭吉再次陷入過往。
他經常在想，森鷗外會不會恨他。畢竟是他一意孤行，是他不願放手，逼著他為他而活、熬在人間。
福澤諭吉猜，應該是不恨的，要不森鷗外怎麽從未來過他的夢裏。
他又想，森鷗外有沒有愛過他。不愛的話，又怎會留下十年日記。但愛的話，卻從未親口說過。
後來他想明白了，福澤諭吉二十幾歲遇到森鷗外，現在他已經64歲。他生命的一半都有森鷗外的參與，他怎能不明白。
他怕他想不開，怕福澤諭吉殉情，所以留下了日記。他怕他執念太深，永遠走不出他的死亡，所以只敢留下日記，不敢留下聲音影象。
森鷗外應該是愛福澤諭吉的，只是他更愛橫濱。
黑貓在第十六年的年初，悄悄閉上了眼睛。它好像通了靈性，早早地和福澤諭吉告別，才放心般地永眠。
於是，福澤諭吉又變成了一個人，這一年他66歲。
銀發已經摻了不少花白，鼻梁上早已架起眼睛。步伐沒有以前矯健，後背甚至有些佝僂。
他老了，外表衰老，內心也不再年輕。
死亡將近時，他是有預感的。他知道，他活不過這個冬天。生命力流盡前，他開始反思。
他前半生與愛人有著深深羈絆，50歲愛人離世留下了十年的未來，60歲擁有了一只很像那人的黑貓，66歲黑貓與他告別，而他也走向人生終點。
這一回顧，福澤諭吉竟覺得相當滿意。唯一他耿耿於懷的，還是從未入夢的愛人。他抱怨著愛人的心狠，一邊小聲地期盼。
“十六年了，我從未夢過你，你啊……聽說人死後，親人會來接。這次總該讓我見你了吧，我太想見到你了……”
彌留之際，福澤諭吉眼前浮現著一團光，接著他看見一個人逆光而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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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久不見，福澤閣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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